(侯伯宇先进事迹报告讲稿之六)
各位领导、各位老师、同学们:
我是侯伯文。今天我要在这里给大家讲述的,是侯伯宇教授辉煌成就背后鲜为人知、坎坷曲折的人生经历。
侯伯宇是我的二哥,是我的好哥哥。
2010年10月2号,国庆节刚过,我接到哥哥病情复发的消息,急忙动身赶赴西安。三天后,也就是10月6号13时35分,二哥带着他未了的心愿和无尽的遗憾,永远地走了。60多年的手足之情,顿时天各一方!今天,站在人民大会堂,回想二哥跌宕起伏的一生,让我心潮起伏,难以平静……
人生最重要的起步是求学,而我二哥的求学之路充满了艰辛和磨难。他出生于30年代,求学时期正值战乱。抗战爆发后,由于父亲一直率领军队转战抗日正面战场,又不想让孩子们荒废学业,所以,父亲在前面打,我的哥哥他就一路跟着在军队驻地上学。从北京到安徽,从安徽到湖北,从湖北又到重庆,后又回到北京,二哥先后在10所小学、3所中学学习。抗战结束后的1947年,还在北平育英中学读高二的他,以全国第一的成绩考上清华大学,可是他没有上,而是保留学籍在家自学英语和高等数学。一年后再入清华,只读了4个月,就因为内战爆发而中断。为了继续学业,他考上了台湾大学,刚读了3个月,我父亲秘密告知他“不可停留台湾,立即离开去香港”,这样,他在1949年底,赶上最后一班“台湾-香港”的直通航轮,离开台湾到了香港。
这时,他面临了一次人生的重大选择:是赴美留学,还是回国?最终,他选择回到北京,继续清华大学的学业。
不久,抗美援朝战争爆发,二哥立即报名,获得第二批批准而再次中断学业,转入赴朝准备。后由于情况发生变化,二哥被分配到鞍山钢铁公司做苏联文献翻译多年。
期间,政治运动不断,二哥屡受冲击。1954年“肃清”,他被“定性”批斗;1955年平反,57年又几乎打成“右派”。多亏北京市委领导同志把二哥的档案调出鞍钢,让他获得批准,在临考前的最后一天赶到西安,考上了西北大学插班生。读了一年多后,学校考虑到他已经自学了全部大学课程,并且门门考分优等,就让他提前毕业参加分配。这样,二哥等于上了5次大学,辗转三所学校,才最终拿到了本科毕业证书。
1963年,二哥以数学100分、物理99分的成绩考入中国科学院数学所读研究生。可是,就在他3年读研即将毕业的1966年,“文革”爆发,他的导师遭到批判,他也受到牵连。但他并没有停下手中正在进行的研究课题,并且做出了一些初步的成果。1973年,二哥离开北京去到西安,从此开始了他在西北大学现代物理研究所的工作。
二哥是一个特别爱学习的人。他天性聪明,喜欢思考问题,记得很小的时候,他和三哥就时常争论一些“苹果为什么熟了会由绿变红?”“树叶为什么是绿的”这样的问题。但我印象中他更主要的是下功。他把自己所有的时间,每一分每一秒,都用到了读书、研究和教学上。有一次,他去深圳看望我们的老母亲,因为他平常不习惯用手机,我就想赶在他出门前联系好,结果,等我打过去电话,嫂子说他早已提前7、8个小时到了机场,这已经成了他的一个习惯,就是每次出差都很早就到机场,到了以后就找一个地方坐下来看书。不管周围有多繁华、多热闹,他都会看书很入迷。
他全部的心思都在科研上。即便是我们兄弟间,其实也是聚少离多,更多的是我去西安看他,每次见面也都是来去匆匆。三哥侯伯元也是物理学教授,他们之间有很多学术上的探讨和合作,三哥每次过去,他们也是更多地在一起做课题作讲座,无暇为其它事分心!
二哥在学术上的成果很早就得到了国际知名人士的肯定。今天在座的各位可能很少有人知道,在北京东四前厂胡同5号院里,当时住了几户历史名人,是包括我父亲、杨振宁教授的岳父杜聿明在内的4位黄埔一期的国民党兵团司令。记得有一次,杨振宁教授探望岳父,顺道过来看我父亲,我听见他跟我的父亲说:“伯宇的工作很优秀”。1981年,杨振宁还邀请我二哥去美国纽约大学石溪分校合作研究课题。二哥患病后,李政道非常关心,发来电邮称“伯宇兄”,希望他早日痊愈,能继续双方正在进行的“重大突破”的研究项目。
其实,我完全看不懂我哥哥的论文和著作。在我国进入市场经济时代后,有一次,我问二哥:你研究的这些,什么时候能够带来一些经济效应?二哥顺口答道:“大约200年后吧”。现在仔细想想,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些人,他们虽然为人类做出了重大贡献,可是看不到自己光辉和成功的那一天的!我的二哥,就是这样的一位中国人。
二哥是一个特别自尊的人。他一生获得了那么多的成果和荣誉,没有一项是靠“争取”或“活动”得来的。虽然我们的父亲曾任全国政协副主席,有许多老同事、老朋友,但二哥对他的一些遭遇和曲折,他所遇到的磨难,都绝口不提,始终隐瞒着父亲和我们。他只告诉我们,他很好,他的工作很忙,也很愉快。他生前多次申请院士未果,我曾问他要不要帮忙,他正色道:“你不要害我!”他对自己获得的荣誉,也很少跟我们提起,他被誉为“中国的骄傲”和新华社所发的照片,我是直到他去世后才知道的。
二哥是一个很懂生活的人。他很注重健康的生活方式,也很喜欢音乐,偶尔还会去听音乐会。90年代以后,他的科研成就不断向纵深发展,即将登顶数学物理界的最高境界。照说,他应该有一个平静、充实而幸福的晚年,然而,一场天塌地陷般的沉重打击再次向他袭来……
2007年8月,二哥侯伯宇唯一的儿子和14岁的独孙,在加拿大一次车祸中同时遇难!噩耗传来,没有人敢面对这位77岁的白发老人说出真相。我是在获知消息的当晚赶到西安的,听学校的老师讲,他们上午告诉侯老先生,儿子孙子出了车祸,情况很严重很严重……他二话没说,提起包就往回走,然后一整天都在忙着跑来跑去,办理老两口去加拿大的手续。已经是白发苍苍的我的二哥,心底还残存着最后一线希望,希望正当壮年的儿子还在人世,希望挚爱的孙子还能再甜甜地叫一声:“爷爷!”
我到了他的楼下,不敢告诉他我已到西安,也不敢直接上去。我们商量好先请校领导和医护人员上楼,我在下面再打电话告他,人已经不在了……他听完电话,只说了句,“让我来告诉你嫂子”,就挂了电话。等我进了他家,就见到二嫂痛哭失声,医护人员围了一大圈,而我的二哥侯伯宇,在一旁流着泪,哽咽难禁……
老年丧子是人生最大的伤痛,更何况同时失去两位亲生骨肉!儿子孙子是他的挚爱,也是他工作之余全部的精神寄托,以前,他时常拿着孙子的照片仔细端详,目光中充满疼爱和慈祥。如今,面对人生罕见的巨大打击,二哥的坚强足以令人震撼!他的学生告诉我,事情发生一两天后,他就又像往常一样,站在了课堂。他甚至不给自己哀伤的时间,把全部的精力用在了教学、科研,他要用忘我的工作来驱赶难言的悲痛,和对儿孙无尽的思念。只有在下班独自回家的路上,他背着书包,驼背屈腰疾步而行,避过旁人的目光,老泪横飞,消失在家属区的林荫道上……。
在他最后的日子里,我陪在他身边,感觉他依然充满生的渴望,他说,我很LUCKY,只要再给我两、三年的时间,我就可以完成数学物理界一项新的冲刺。然而,他还是带着遗憾走了。
我最后要说的是,放心吧,二哥!虽然你走了,但你未竟的事业,一定会由你的学生和同行们努力完成;你的精神、你的风范,将永远活在人们心中!
我永远、永远怀念我的二哥侯伯宇!
谢谢大家!